海德格爾說:“人活在自己的語言中,語言是人‘存在的家’,人在說話,話在說人”,你對這句話怎麼理解呢?
語言學家索緒爾認為語言的本質是符號,他聲稱“人在語言的制度下思考”。認為由於語言的差異,人們對世界的看法就能夠發生改變。採用不同的語言進行思考,也會給自己呈現一個不同於別的語言的世界。所以語言的這個意義——語言建構世界,推翻了語言後於現象存在的認識。
中國的傳統文化對這個問題的論述是很清晰的,老子和莊子都講到了語言既有局限性,它建構的是一個假的世界,但人又脫離不了語言進行思考和表達。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人類的創世神話中有一類就是語言創造世界萬物。古埃及創世神話中講到,萬物和眾神未出現之前,唯有創世主單獨存在,他創世的方式是說話:“我形成了我的嘴,喊出了我那具有魔力的名字,這樣我便加入到波拉神(Khepera)的發生過程之中,由時間初始的原始物質中造出我自身。在我之前無物存在。”(Wallis Budge:《Egyptian Magic》,1978)。《聖經》上記載,上帝創世時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
人類學家認為,在人類文化形成之初,人們只對那些覺得有用或有意義的東西才賦予名稱。美國人類學家利奇指出:“當人們把一個特定的範疇詞賦予一類事物時,他便創造了那類事物。一個事物如果沒有名稱,就不被認可是一個事物,在社會的意義上‘它不存在’”。這與索緒爾的語言建構世界的觀點是一致的。按照這個觀點來看,我們認知的世界是由語言建構的,那我們通常慣用的“快樂”、“疾病”、“痛苦”、“創傷”等等概念也是由語言建構的。可是長久以來,這些語言所指向的經驗,已經被人們默認為是“事實”並先於語言存在。那麼,這正是人們封閉在由語言建構的世界中走不出來的原因。
語言雖有它的限制性、固著性,但也有它的創生性和神奇力量。如:如何讓耕田的牛飛上天?這在現實中好像無法實現,但是語言會使奇跡發生,你只要說“耕牛正在天上飛”就行,所以語言使現實中不可能實現的事情成為可能。澳洲的土著可以用呼喚歌唱的方式使粉碎性骨折的人快速地恢復如初,讓科學家瞠目結舌,大呼不可思議,這就是通過語言所表達的意向性使奇跡發生。而生活讓我也體驗了一回語言的神奇力量。
在一個雨天的傍晚,我騎著電動車回家,在快要通過一個十字路口時,橫向飛速駛來一輛汽車,我心中一驚,急忙刹車,由於路面打滑,電動車突然倒下,我被甩了出去,左膝關節被重重地打在電動車上。回家後,感覺左腿劇痛無比,動都不能動了啦。這時內心的言語蜂擁而至,“是不是骨頭碎了?”、“肌肉是否嚴重挫傷?”、“以後還能不能走路了?”、“好痛呀,太痛了。”這些想法拼命地往我頭腦中擠。我非常清楚,心裡冒出的每一句話都是過去所學的知識和社會話語的重複。我下決心要走出那個由過去的經驗組成的舊世界。心想“阿彌陀佛!”,然後一個勁地念叨:“沒事,沒事,沒事……”、“我腿是好的,好的,好的……”。思想中兩種想法交替出現,在進行激烈的天人交戰。於是,我集中意念,不停地在心中說“好的、好的、好的……,沒事、沒事、沒事……”,念著、念著,“太痛了”、“骨頭可能碎了”的聲音弱了,直至沒有了,痛感也慢慢減輕,我睡着了。又似乎沒有睡着,因為我還能聽到心中的那個聲音“好的、好的、好的……”。
早上醒來,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聽到心中仍在念著“好的、好的、好的……”。我動了下腿,咦!沒事,我拉起褲腿,仔細檢查起我的左膝關節部位,完全正常,沒有一丁點紅腫和瘀青。我下床走了幾步,正常,太好了,心中激動無比。這真是“人們採用不同的語言進行思考,也會給自己呈現一個不同於別的語言的世界。”如果我按照經驗去看待這件事,就會在“摔傷”、“疼痛”的世界裏徘徊,採用塗藥、理療等方法去對待,等著腿慢慢被“療愈”,承受經驗的語言建構出來的痛苦。
然而,我實實在在地體驗了語言的創生性,用它的神奇力量擺脫了過去的經驗,有了不同于經驗的全新體驗。此刻能夠體會海德格爾的名言:“人活在自己的語言中,語言是人‘存在的家’,人在說話,話在說人”的深刻內涵。